护国寺后面有一条胡同，叫百花深处。老白沿护国寺小吃店旁的胡同口进去，一直往北走，快到头了，见琴师刘贵强笑眯眯地站在哪儿等他。东西向的胡同就是百花深处，刘贵强的家就在这条胡同里。
作者天宝
行者李伟插图
刘贵强精瘦黝黑，长得既有点像张艺谋又有点像旭日阳刚组合里的中年大叔，身上自带一股子做了旧似的文艺气息，于沧桑中还有几分喜感。老白在后海荷花市场认识他后，便有了相见恨晚的意思。老白在一年多艰难学戏的羊肠小道上，一直希望能个有琴师不嫌弃他，并能帮着他说说戏。可要做到这点太难了，琴师们有琴师们的脾气，在票房也好，公园也罢，甚至戏友组织去郊外――都是出来玩儿的，哪个琴师又愿意把热情投到一个不着调的新手身上呢？
后海荷花市场一角，每到傍晚，附近一群好京戏的大爷小爷们就聚于此处，唱的唱拉的拉，有时家伙什儿挺齐，文武场全有，加上四周一圈一圈游客围观，煞是热闹，不到天黑不散去。老白偶尔也臊眉耷眼挤进去唱个一段半段的，只当是练练胆儿。就老白那水平，还不够腿哆嗦的。
有一阵，不抽烟的老白随身装包烟，见人就发。一来二去的，老白算是跟他们混了个脸儿熟，有几位还真想点拨他，可限于时间和场地，也只能告诉他哪儿唱得不对，至于怎么不对，该怎么唱，又不及细说或说不太清。
打鼓的范大爷，八十多了，一口假牙，嗓音却依然清亮。他交代老白，不要贪多，先唱好一段。拉琴的王师傅，本是做面人的高手，据说还收了很多徒弟，拉起琴来很是潇洒，特有范儿。还有一位拄根拐杖、每场必到却从来不唱也不拉的行家，他们均点拨过老白，归到一句话就是：多唱多听。
写过《剃头匠杨凤亭》等京味小说的作家郭英杰，也在这群戏迷之中，郭英杰又高又胖，通常配合京胡拉二胡，一脸痴迷，非常投入。有时也上去唱唱，词儿记不住就停下来。老白除了跟他聊京剧，还聊文学呢。
有天散场后，郭英杰指着刘贵强对老白说，你想学戏，得跟他学，说他拉得好又能说戏，关键是你们俩住得还很近。
刘贵强也经常来荷花市场，但他似乎又游离于这个圈子之外，人手不够时，让他弹个月琴啥的，他也配合，却不拉京胡，在这儿他更愿意做观众。或是散场了，有人余兴未尽留下来，手边又有把京胡，他才被人央着拉几段，每每唱主都大呼过瘾。
刘贵强擅拉余杨老生，正合老白所学。当即刘贵强让老白唱一段他听听。老白唱了他自认为很熟的《为国家哪何曾半日空闲》，听完后，刘贵强说，你这唱的一句也不对啊。老白一下蒙了，这段儿他可是曾听到过叫好儿的呀，还等着刘贵强的礼节性表扬呢。
经刘贵强现场指点，老白才知道，是他的发声位置出了问题，京剧要提溜着唱，讲究声断气不断，老白唱的气息不连贯不说，声音总是往下滑，虽说板眼是跟上了，但听着像是唱歌。几句话就让老白茅塞顿开。顿开是顿开，可要纠错，却并非易事，散漫的自学，已让老白养成了些不好改的毛病。
细聊之下，老白和刘贵强很是投缘。刘贵强比老白正好大一轮，都属蛇。刘贵强生性恬淡，为人行事低调，跟老白的风格也近。
刘贵强可算是京城胡同里的奇人，四十六岁那年，他得了脑血栓，偏瘫，言行不便，拉琴唱戏的功力尽失，十几年过去了，楞是靠他超常的心态和毅力，一点点恢复到现在的自在状态，其间苦辣酸甜甚至大彻大悟，何以言说？只怕是都化在琴里、戏里了。
在票友戏迷圈里，刘贵强不是活跃的，甚至知名度也不高，但京城里却很有几位名票和琴师常去百花深处访他，切磋交流一番。刘贵强让老白周末去他家，合着他的胡琴和夫人的月琴，一句句地帮老白细抠。
此刻，老白和琴师刘贵强并肩行走在百花深处。
原标题：百花深处访琴师
“挤进去唱个一段半段”
